
作为土生土长的西北人,我对秦腔有感情。
我记得,小时候,每逢正月庙会,村里乡亲便会挨家出钱,请戏班子来唱戏。
锣鼓一响,演员粉墨登场,演绎千古传奇,劝勉忠孝节义。
我伯母开了个小卖部,每次都支小摊,我自告奋勇当临时售货员。
戏本子里的唱词,我大都忘了,但家乡人身上的那份“喜气儿”,我却记得很清楚。
戏场中,老人是最专注的,随着剧情发展,他们或屏息凝神、或大声喝彩。中年人是最忙碌的,他们看会儿戏,和亲戚朋友拉拉家常,心里还惦念着演员的衣食住行,争着去后台、去灶上帮忙。年轻人是最花哨的,他们穿上自己最洋气的衣服,逗嘴、嬉笑,认识新朋友。和我一样的孩子是最开心的,嘴里总是嚷嚷着,要买这个小玩意,要吃那个零嘴。唱戏这几天,家长们几乎是有求必应。
我对秦腔有感激。几年前,外婆患病,家人购买了存储着秦腔选段的听戏机,成了她缓解病痛的慰藉。
然而,我终究离故土越来越远,心里也存着“秦腔式微”的印象。
时代发展,生活里有太多比秦腔节奏更快的事情。我没时间去看戏,同样觉得人与人之间回不到之前的亲热。
甘肃秦腔艺人安万率团演一地火一地,让我再次把目光停留在这门传统艺术上。我并不乐观,甚至认为,凛冽寒风中观众与剧团高唱秦腔的画面只是“昙花一现”。
前几天,和一位“Z世代”大学生聊天,他忽然发给我一张照片,夜幕中,人们簇拥着看戏。密密麻麻的人头,既有烟火气又有些超现实。
我马上问他:“这是AI做的吗?”
他原谅了我的“质疑”。补充说,照片是他拍的,他和“同好”还有微信群,相互通知追秦腔演出。
他郑重地告诉我,秦腔已是活跃在年轻人身边的“文化大餐”,实实在在影响着他们。
没隔几天,我有了亲身体会。一位在兰州大学读书的朋友带我走进大学剧场,看了以秦腔为基底进行先锋实验的戏剧作品《长相念》。
我注意到,包括我在内,不少观众放下手机,沉浸在孟姜女的故事,和剧中的角色去链接。
在久久不歇的掌声里,我感受到秦腔的生生不息。
在西北师范大学的排练厅里,好几所高校的秦腔爱好者聚在一起,练习唱腔、身段。一名大四学生说,有初学者希望她把一些要点录制下来,以便回去再温习。
还有年轻人选择用镜头记录秦腔,他们拍摄表现传承与坚守的纪录片,也在KTV录下自个儿唱起秦腔的自如和自信。
有人借秦腔讨论社会议题,比如,爆火的“这么大咧不结婚你想要揍撒尼,人家娃都抱怀里你咋还不着急”。
采访中,最触动我的是“守正”与“创新”的平衡。
85后民营秦腔团长李浩强执着于淘老剧本、保传统扮相,却也支持儿子用融媒体推广。
《长相念》编剧、导演、甘肃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刘板元打破“第四堵墙”,让演员与观众互动,却始终保留秦腔的唱腔内核与美学符号。
作为秦腔传承的中坚力量,他们身体力行,用实践证明,传统不是包袱,创新也不是颠覆,而是让秦腔在当代找到共鸣。或许,文化的生命力,就藏在这一场场跨越时空的接力里。
而我能做的,就是记录下这些闪光的瞬间,让更多人看见——传统从未老去,它正以“新国潮”的姿态,与年轻人并肩前行。